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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答应你,可是——〃

她还想问,那边电话却突然挂了。她拎起小包,飞奔去了咖啡馆。

上岛咖啡在一幢灰色高楼的二层。楼下是本市最大的一家新华书店,皮皮以前经常来这里帮家麟买书。到了咖啡馆的门口,她有些迟疑。站在门边,身子一阵发软,半天迈不动步子。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担心起了贺兰静霆。

“小姐是要进来喝咖啡吗?”门口的服务员七来招呼。

她笑了笑说:“是啊。”一径走进去,就在屏风的后面看见了坐在绒布沙发上的家麟。他还穿着去闲庭街时的那件蓝格子衬衣,瘦得露出了锁骨,连胳膊也是细的,脸丰满了一些,但双眸仍然像病时那样呕喽着,只怕是要养几个月才会现出一点r色吧。他一直默默地看着那道绣花屏风。桌上有一杯茶,茶袋的绳子掉出来,还是满满的,没有喝。

“嘿,家麟。”她走过去,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。

他的笑容有点空d,目光像极了贺兰静霆白天的样子。皮皮在心底微微纳罕。家麟果然长得像贺兰,尤其在笑的时候。甚至连骨架看上去都相似。

他们的身材也是一般高,

唯一不同的是贺兰长得比家麟要精致,在所有的细节上都要精致三分。鼻子更挺,眉毛更浓,唇峰更满,腮线更硬。他是一幅经得起挑剔的工笔画,意态浑然、细节到位。可是,打起交道来,这人就不像他的外貌那样清晰明朗了,叫神神秘秘,难以捉摸,心思谁也猜不透。

相比之下,家麟是写意山水,该浓的浓,该淡的谈,也许不是很完美很性感,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纯和安静。像月下的湖弯,像远山的晨雾,自然而然地给人以亲切和信赖。

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爱上贺兰是因为自己无法定义这个人,无法定义就没有安全感。她拒绝相信他的本质是只狐狸,拒绝接受这个与她完全不同的异类。一直以来家麟都是她自己的一部分,是她欲望和尊严的延伸。可是当她发现家麟与田欣相爱的那天晚上,顷刻间,家麟不也成了一个让她切齿痛恨的异类吗?

念头瞬间闪过,家麟远了,贺兰近了。工笔的还是工笔,写意的却失了意,成了一团胡乱涂鸦的墨迹。

“你喝咖啡吗?”家麟问。

“一份奶,不加糖,谢谢。”

他站起来去要了咖啡,给她端过来。见他身手敏捷,步伐有力,皮皮知道他的身体真的恢复了。

“最近我的脑子有点乱。他指了指自己的头,“我明明记得我躺在医院里,一醉来,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咖啡馆里。皮皮,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?〃

“是这样……你病得很重。”她眨眨眼,“我正好认识一位神奇的气功大师。是他治好了你的病,但找他的人实在太多,所以你不要追问他的个人资料。”

“他救了我,我总要谢谢他啊!〃

“该打点的我已经打点了,你不欠他任何人情。”

他看了她一眼,思索片刻,笑着说:“皮皮,你变了很多。以前你说话做事从没这么果断。”

“怎么没有?我果断地打断过你的鼻梁。”

就这么一句调侃,令他一时变色,以为是故意挖苦,细细观察,明白不过是个笑话。

伤心的往事,肝肠寸断的痛,现在终于能一声轻笑了之。

笑的还有她的眼神,她渐渐远离的心情和关注。

“对不起,忘了恭喜你。”他迷惑了,第一次发现皮皮的目光竞也难以捉摸,“我不知道你己经结婚了,那位贺兰先生——他是做什么的?〃

“他在博物馆工作。”

家麟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,以前她的话很多,他说半句,她会讲一箩筐,现在她也知道了保留,知道了含蓄。他不禁呆住了,半晌无言。

过了一会儿他才说:“皮皮,将来你的生活若有不如意,我会等着你。你病了,如果没人照顾你,我会照顾你。”

说这话时他有点激动,声音都是颤抖的。看得出他有很多话要说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是用力地握住她的手。

“好啊。”皮皮笑着说,随即假装要喝咖啡,将手抽开了。

他的脸僵了僵,为了掩饰自己,看了看手表,起身说:“我得去看看我的父母。”

“那是当然。快去吧,你爸妈可着急了。”皮皮说着,却没有站起来。正要离开,他的身了忽然一顿,仿佛下了什么决心,回头对她说:“皮皮……我和你……”

“我不再爱你了,家麟。”她立即打断他,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,总之,声音有些大,听起来有点陌生,好像不是自己说出来的,“不过你永远是我的朋友。”

说罢看着他,泰然地笑了。

他身形一滞,随即也笑了,似乎同意她的话。然后他没再说什么,很快消失了。

几年来堆积在心头的痛忽然间不见了,她觉得一阵轻松,赶紧拨通小菊的手机。

“哇哈哈!小菊―抢购季节来到啦!陪我一起去抢购吧!新婚大采购!”

“先说清楚,谁是新郎谁是旧郎?〃

“什么新的旧的?新郎从来只有一个,贺兰静霆。”

贺兰、静霆。

多么美的名字。

贺、兰、静、霆。

每个音都在舌尖跳跃。

一定要到失去才会珍惜吗?郝思嘉直到故事的最后几页才明白自己

爱着白瑞德。

皮皮觉得,自己比郝思嘉强太多了。

一周很快过去了。

皮皮买来的被子、床罩、枕头,和全套的高级杯具己堆满了小菊家的柜子。她暂时还不敢宣布婚礼的事,琐碎的前期准备都在地下进行。方针已定,余下的不过是一样一样地来。从周一晚饭时间开始,皮皮向家人介绍了自己的“男朋友”。从长相身高讲到经济基础,从道德品质讲到职业前途,每一条都让妈妈和乃乃称心如意。妈妈说,有房有车有存款,这样的女婿也找得着,可贵的是年纪也相当,只大个三四岁,这样的年轻人有后劲。乃乃说,别的都不要紧,只要他能对皮皮好,能逗着皮皮笑,互敬互爱,互相扶持,就是个好男人。至于贺兰静霆的日盲症和狐仙身份,大家太高兴,皮皮不提也没人细问。倒是一直c不上嘴的皮皮爸磕了磕烟斗,说了句:“不论怎样,人总得来一趟,家长们得见见,对吧?”皮皮赶紧说;“当然当然,他最近出差了,一回来就会来看你们。”

自从皮皮有了称心如意的男朋友,家里配合着安静了很多。大家都在期待着见到这个未来的女婿。

又一周过去了。

皮皮仍没收到贺兰静霆的电话。她不敢打他的手机,也不敢去闲庭街,生怕坏了他的事。但打听贺兰静霆的去向她还是有办法的。

她去了千美医院。

修鹏和宽永,不会不知道贺兰静霆的行踪。

在医院的一楼她听见了一件可怕的事。

“我找赵院长,赵宽永先生。”她对接待小姐说。

“您是哪一位?〃

“我姓关,曾经是这里的病人,也是他的朋友。”

“赵先生去世了。”小姐低声说。

皮皮吓了一大跳:“赵先生?你确信是赵宽永先生吗?〃

“当然。”

“什么时候去世的?,她问,预感到大事不妙。

“两周之前。”

“为什么去世?得病了?〃

“心肌梗死。”

皮皮疑虑重重地看着接待小姐。她清楚地记得贺兰说种狐没有内脏,只有生殖器官,通常情况下是不容易死亡的。可是,一旦被人夺去真元,他们就会像一具空壳那样倒厂,像一只气泡那样消失。所以,宽永绝不会有什么“心肌梗死”。种狐,尤其是像宽永、修鹏这样血统纯粹、修炼多年的种狐,是狐界最凶猛好斗的一类,能杀掉他们的狐仙屈指可数,就是贺兰本人对他们都很礼待。

这么一想,她的腿肚子一阵发软,差点站不稳。难不成是青木先生出山了?难不成是赵松到了c城?难不成又是一个真永之乱?她越想越怕,顿时心乱如麻,不自觉地将那接待小姐的手抓得紧紧的:“那么,请问,修先生呢?修鹏先生?〃

“他现在是院长。不过这一周他送赵先生的棺木回乡安葬去了。说是家乡的规矩,葬礼一定要在家乡举行。我们这边正赴上旺季,病人流量大,人手不够,到现在连个追悼会都不来及安排。不过赵先生就这么突然地去了,我们都是很伤心的。”

回乡?安葬?皮皮越听越糊涂:“你知道赵先生是哪里人吗?〃

“天水人。”

没听过这地方,她怔了怔,接待小姐补充了一句:“在甘肃省。”她要来了修鹏的手机号,跑到门外给他打电话。话机响了几声,语音提示,对方关机。

接下来她方寸大乱,开始给一切认识贺兰静霆的人打电话,询问他的踪迹。贺兰静霆深居简出,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,和他往来的人就更少。皮皮急得一筹莫展,很后悔那天观音湖之会没带一本通信录,哪怕找那些狐狸们要些名片也是好的啊。

——博物馆的人说,贺兰静霆请了一个月的长假,至今未归。他们也在寻找他,发给他的邮件没有回音。

——养殖场的人说,自从贺兰离开了西安,就再也没和他们联系过。

——花匠说,他只负责管理花园,不知贺兰的去向,也没见他在自家的花园出现。

——花店的人说,贺兰已经很久没来买花了。

无奈中,她突然想起了苏湄。

“我也好久没见到贺兰了。”苏湄说。

“那你听说了赵宽永的死讯吗?〃

那边沉默了一下:“听说了。”

“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?〃

“这可是我们狐族的事,你千万不要介入,知道得越少越安全。”

“可是我已经和贺兰结婚了啊,我也算半个狐族吧?他的事就是我的事。”她大声说。

“结婚?”苏湄呻吟了一声,“天啊!〃

“怎么啦?〃

“皮皮!”那边哀叫了,“你这就把贺兰独占了,你能学刘德华不?给我们这些粉丝留点活路好不?〃

“唉,我又活不到一百岁,我死后他不又是你们的了吗?〃

皮皮急了,这都什么时候了,这人还不忘记调侃。

“皮皮,你知不知道你和贺兰一结婚,第一个想灭掉你的人是谁?〃

“谁?〃

“赵松。如果你和贺兰结婚,生下了一个孩子,无论是男是女都将是狐族的下一个首领。”

左祭司赵松!皮皮心头一凛,马上说:“奇怪,狐族的人长生不老,首领又不会死,怎么会还有继承人之说?〃

“谁说我们长生不老?谁说我们不会死?我们活得可艰难呢!〃

被打击了。难道有常识性错误?皮皮怯怯地说:“你们不都有几百岁了吗?不是说可以活到儿万岁的吗?〃

人类的文明也就是上下五千年而己。

“我们的生存仰赖人类和自然的精气。如被夺真元,我们立即会回到修炼前的状态,变成一只自然界的狐狸。到那时我们的寿命连一年都不到。几万年的狐仙是没有的,一万年的倒有一位,就是贺兰的父亲,他是目前地球上存在的年纪最大的狐仙。真永之乱以后,他的身体和功力都受了重创,一直在深山中隐居,几百年来不曾露面,手头的事务早己全部交给了赵松。”

皮皮的心倏地沉下去:“被夺真元?怎么被夺?〃

“就是直接夺走狐仙体内修炼的元珠。在我们这儿,地位高的可以拿走地位低的;修行年限长的可以拿走年限短的;种狐不论年限高低随时可以掠夺非种狐的元珠。”

“可是,贺兰他是种狐吗?〃

“种狐有两种。首领的子女天然具有种狐的能力。其次就是宽水、修鸥之类血统纯良世代遴选出来的种狐,赵松也是这一类。”

皮皮的脑中一团乱,心里开始计算:赵松比贺兰年限高,贺兰比赵松地位高,他们全都是种狐,究竟准可以被夺谁?一道逻辑题,半天解不出来。急得低低地喘了几口气,干脆问道:“湄湄姐,这世上有谁能夺走贺兰的真元?〃

那头沉默了片刻,皮皮的手心却紧张得出了汗。

只听苏泥说:“除了他自己的父亲,大约只剩下了赵松。那些年高德动的长老们是不会与他为敌的。论地位赵松比贺兰略低一些,论修行他是千年天狐,比贺兰不仅要多一百年,而且还高一个等级。他比贺兰具有更强的功力,最近一段时间与贺兰也不断有摩擦。皮皮你要小心哦!你八卦纯阳,肝质上乘,是赵松捕食的对象。他饥饿的时候一夜采女无数。被他碰过的女人,不出半月就会精气枯竭而死。”

若在平日听见这话,皮皮肯定会觉得五雷轰顶大难临头。可是现在她顾不得想自己,心里头只关心一件:贺兰静霆究竟在哪里。

“湄湄姐,告诉我,怎样才能找到贺兰?〃

“如果他真要藏起来,”苏湄说,“你是不会找到他的。”

她的脑子转得飞快:“你怎么知道他藏起来了?〃

“皮皮,我听说―这只是听说——宽永的死与赵松有关。宽永是贺兰的亲信,他若出了什么事,贺兰一定不会袖手旁观,修鹏则更不会干休。”

电话这头的皮皮,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。蓦然抬头,看见乌云压城,风雨欲来。

——原来是要打起来了。

见她半天没吱声,苏湄又说:“你不用担心。如果真的和赵松动起了手,贺兰不会吃亏的。青木先生都被他整得躲在深山里儿百年不出来,他又岂会惧怕一个赵松?〃

这话不说则己一说,皮皮立即觉得有根针直c进了自己的头项。忽然间脊背冰凉,浑身上下都不能动了,急得直想咬自己的舌头!

在这种时候,她居然让贺兰替家麟治病!!!

chapter寂静的庭院

挂掉电话,皮皮果断地去了闲庭街。

走得急,一路都在跑,像长跑运动员那样大口喘气,仿佛背后有只手在推。

如她所料,贺兰静霆不在家,门前一把铜锁。她用钥匙开了门,细细查看家中的摆设。桌上落了一层薄灰,手指一抹,清晰见到指纹。可以看出贺兰静霆曾经回来过,并且住过。因为每次离家他都会顺手关掉门口的一个红色按钮。按钮很小,藏在隐蔽之处,却是这套房子的总电源。关掉之后的屋子是彻底的黑,连燃气炉上的定时指示灯都不会亮。只因贺兰常说,一只手机充电器仅有百分之五的电量耗在充电上,其余则全浪费在待机状态。与此类似的还有空调、计算机、微波炉、音响等,节约用电,就一定要消灭这类“待机”电耗。若是别人进来,不会记得关上这个不起眼的总开关。床上被子有些乱,有人睡过的痕迹。她在床头柜上看见了一件家麟的汗衫。显然贺兰静霆是在这里进行治疗的。她转身去了书房,发现他的计算机不在桌卜。桌上有些残留的信件,一封封地检查,大多数是他订的考古杂志和简报。还有一些公函、信用卡账单等,没有可疑的私人信件。皮皮知道贺兰静霆与外界的联络主要是通过电脑进行的。他桌上木来有本厚厚的通信录,可通信录不在了。

她去了厨房。冰箱的下层有一些鲜花,放的时间过长,已全然变色。上层冰柜里装满了冰块,不知作何用途。看样子冰箱他也很久没动过。这时的尽子忽然有一道穿堂风。她抬首望去,发现通向花园的那道门没有锁,开着一条小缝。

她径直去了花园。

五月的鲜花竞相盛开。花丛中牡丹怒放,落英满地,无人采摘。

和她还记得他手拿刀叉帝王般优雅地吃着水仙花的模样。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觉得他滑稽可笑又有趣。

如今,花犹在,种花之人已不知身在何方。

贺兰静霆若有个三长两短,她不会原谅自己。

远处的松林传来箜篌般的风声,空中变幻着流云。独立花间,眼泪泊狂涌,伤心欲绝。

贺兰静霆,你在哪里?

花园的后面有条小径直上后山,她去了山顶。

她找到了那个井,发现井盖己经合上,关得严丝合缝。井栏边新开了一个小小的苗圃。她记得在西安临别时贺兰曾说,有空去看看他的苗圃,春天的时候风景很美。她却只来过一次,黝黑的泥土中只有几排刚刚发芽的绿叶,看不出是什么花。她急着复习考试,也没放在心上。

现在花儿全开了,是紫色的郁金香,一株株聚在一起,排成“心”的形状。

她没有告诉过他所有的花中她最喜欢的就是郁金香,紫色的郁金香代表看永恒无尽的爱。那朵朵绽放的花蕾在风中摇动,仿佛无数只手指拨动了她的心弦。她站起来再次向山间远眺,盛午的阳光在山岭洒下一道金辉,她觉得刺眼,背过身去,赫然看见贺兰的屋顶上竟有六个黄漆大字:

“关皮皮,我爱你。”

她失魂落魄,如被雷击。

某个孤独的月夜他曾爬上房顶,一笔一画地刷着她的名字。

原来他早己准备了这个时刻。

好花好景好时节,却被她粗心地辜负了。

她泪如雨下,失声痛哭。

阳光从正午一直移到黄昏。

暮色四合的时候,皮皮终于站起来,擦汗眼泪,离开了这里。

她去药店买了雄黄,去狗r店要了狗血,将两样东西放进包里。然后她去了花鸟市场。

找到最大一家鸟铺,她劈头就问:“请问您这儿有喜鹊卖吗?”

老板是个中年汉子,一脸的麻皮,不过声音浑厚得像练习过美声“有,十四块一只。家里有了倒霉的事儿是不是?喜鹊不好养,这鸟儿活着呢,不肯老实待笼子里,饭量也大,笼子老是不千净,要不您考虑买只鹦鹉吧?”

“就要喜鹊。”

那人拿给她一只鸟:“笼子算你八块钱,你给二十二块吧。”

那鸟果然活泼,在她的手中伊‘嘎―卿哪卿哪!嘎―哪!嘎―“地叫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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